國慶七天轉眼就過去，姨媽一家終於回上海去了。林月緊繃著的弦也跟著松了下來，她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，醒來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，陷入沈思中。親情，何時成了一種壓力？愛情，為什麽又給她無窮無盡的動力？親情和愛情，如兩張無形的網，同樣溫暖如春，前者卻讓人想要掙脫，後者總使人萬般沈醉。想到這裏，林月突然心生一絲愧疚，無論如何，大人總是希望孩子好的，這一點毋庸置疑，她沒有拒絕的理由，更沒有掙脫的理由。也許能找到親情和愛情的平衡點，那就兩全其美了，林月尋求著希望。

回到校園，上課，下課，晚自習，單元考，期中考，再單元考，輪番上陣，像打一場單調枯燥的持久戰。林月已經習慣了這些節奏，習慣了沒有向陽的日子獨自奮鬥。向陽每隔兩周都會給她寫一封，向林月介紹大學的學習生活情況，更多的是表達對林月的牽掛和思念。向陽的每一封信，林月都珍藏了起來，向陽寄來的照片，林月放在枕頭下面，每天晚上睡覺前細細地看一會兒，才能入眠。除了向陽的信，林月有時還會收到蕭明明的“不速之信”，她也習以為常了。不過蕭明明在信裏總算還說了一句頗具自知之明的話，他說：“我自知與你差距十萬八千裏，我恐怕赤著腳追你也是望塵莫及，就像誇父逐日，永遠沒有結果。”看到這裏，林月竟然同情起蕭明明來，她似乎也有同感，誇父逐日，多麽形象生動的比喻，自己何嘗不是在誇父逐日的路上呢？

天氣越來越冷，寒冬臘月，天空下起了雪，紛紛揚揚飄落在地上，樹上，花壇裏，悄無聲息的。林月望著窗外的雪花，眼前浮現出去年和向陽一起堆雪人的情景，記憶總是那麽美，即使是幻境，也讓人心甘情願地如癡如醉。又要過年了，向陽哥，你總算又要回來了，我等你等得好辛苦。林月默默地期盼著。

一次次地相逢，一次次地分別。就這樣，冬去春又來，油菜花開得很旺，金燦燦一片連著一片，紫雲英似繁星點點，紫霞般灑落在濃濃的綠葉上，春風越吹越暖，人們的精神也抖擻了起來。學校裏，春游的事也排上了議程，同學們特別期待，就像小學生一樣興奮著。

好不容易盼來了春游的那天，旅游車一到，同學們都迫不及待背著包走了上去。“林月，坐這裏。”沈英家一上車迅速找好了座位。“哦。”林月慢慢地走了過去。“包給我吧。”沈英家一把接過林月的包。林月剛坐下不久，後面的蕭明明給她們遞過來一包五香牛肉幹。“謝了！”沈英家接過牛肉幹拆開剝了一顆，送到林月嘴邊。林月搖搖頭說：“你吃吧，我不吃牛肉。”沈英家無助地朝後面的蕭明明攤攤手，投之以同情無奈的眼神，末了只好把牛肉幹塞進了自己的嘴巴。過了一會兒，蕭明明又向前遞過來兩瓶牛奶，沈英家哭笑不得，只好照單全收，一邊苦笑道：“好吧，我們暫且保管。”蕭明明朝她深深地抱了抱拳，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，為了討好林月，他只能先拍好沈英家的馬屁，耳邊風的威力也是不可小覷的。

一路上，車上鬧哄哄的，有人唱起了歌，其他人也跟著唱了起來。“打開心靈/剝去春的羞澀/舞步飛旋/踏破冬的沈默/融融的暖意帶著深情的問候/綿綿細雨沐浴那昨天，昨天/昨天激動的時刻/你用溫暖的目光迎接我/迎接我從昨天帶來的歡樂，歡樂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相約在銀色的月光下/相約在溫暖的情意中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一九九八/相約在甜美的春風裏/相約那永遠的青春年華/心相約，心相約/相約一年又一年/無論咫尺天涯/心相約，心相約/無論咫尺天涯/歌聲悠悠/穿透春的綠色/披上新裝/當明天到來的時刻/悄悄無語聆聽那輕柔的呼吸/那麽快讓我們擁抱，擁抱/擁抱彼此的夢想/你用溫暖的目光迎接我/迎接我從昨天帶來的歡樂，歡樂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相約在銀色的月光下/相約在溫暖的情意中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九八/來吧，來吧，相約一九九八/相約在甜美的春風裏/相約那永遠的青春年華/心相約，心相約/相約一年又一年/無論咫尺天涯。”唱著唱著，這個臨時合唱隊的成員越來越多，個個臉上神采煥發，青春飛揚，歌聲也越唱越振奮，越唱越嘹亮。一下子，唱歌聲、說話聲、口哨聲混著零食的香味，雜七雜八地充斥在這個大巴車的車廂裏，空間似乎更擁擠了。

林月兩眼望著窗外，靜靜地聽著同學們唱的這首《相約一九九八》，內心也被鼓動了，情不自禁跟著他們輕聲哼了起來。窗外，一派春光明媚，田野上播種著片片希望，路兩旁的樹木長了新葉，嫩綠嫩綠的，逼人的眼。就像他們的年華一樣，最是燦爛美好的時候，她的心漸漸明亮了起來，臉上多了些寧靜和安然。這時，向陽的臉慢慢映在了車窗的玻璃上，一直微笑著望著她，一路陪伴過去，林月默默對視著車窗上向陽的臉，嘴巴一彎，旋出兩個迷人的酒窩，嵌在甜美的笑容裏，猶如窗外和煦的春日。

不知不覺到了目的地，同學們下了車一擁而散，三五成群去玩了。沈家英拉著林月的手剛跑了幾步，林月突然“哎呦”一聲，跌倒在地上，起不來了。一旁的沈英家慌了，蹲下身使勁想把林月拉起來，卻怎麽也拉不起來。跟在後面的蕭明明見狀趕忙跑了上去，與沈英家一起合力把林月扶了起來。林月勉強站了起來，但左腳仍站立不穩，一股鉆心的痛隨之襲來。“好像腳崴了。”林月望著左腳沮喪地說。“那怎麽辦？”沈英家著急地看著她。“我背你。”一旁的蕭明明斬釘截鐵地說。“這怎麽行？”林月很不高興。“我背你到車上，你還是去休息吧，反正也不能玩了。”蕭明明解釋說。林月低著頭無助地看著自己的腳，心裏一陣糾結。“我看也只能這樣了。”沈英家先妥協了。“好吧。”林月垂下長長的睫毛，不情願地說了聲。蕭明明喜出望外，連忙蹲下身子去背林月。“你朝人少的地方走吧。”林月站在蕭明明後面說。“好嘞。”蕭明明兩手向後一彎，雙腳朝地一蹬，輕松地背起了林月。沈英家在後面扶著林月，一邊走一邊說：“蕭明明，你走穩了，要是摔一跤有你好看的。”“遵命！”蕭明明的腳步走得更穩健了，竟然吹起了口哨。林月看著身邊的兩個“冤家”，徹底無語了。

一路上，林月想到去年聖誕節的時候，蕭明明在她的抽屜裏悄悄放了一本嶄新的筆記本，還帶著一把小鎖，打開筆記本，裏面又寫了一個“蕭”字，這似乎成了默認的代號。林月又想起每次她感冒時，抽屜裏總會莫名其妙冒出一些感冒藥來，仿佛是田螺姑娘偷偷放的。誰會這麽細心？誰會這麽熱心呢？想到這裏，林月心裏似乎不那麽討厭蕭明明了，至少他對自己還算真心，雖然他看起來好像很花心，整天說誰誰誰在給他寫情書，誰誰誰在瘋狂地追求他。林月現在終於明白，那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，蕭明明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，目的是想引起自己對他的關註。唉！他可真是用心良苦！林月感慨道，蕭明明真是一個大傻瓜，明知自己所有的付出不可能換來什麽結果，卻依然一意孤行，一往情深。這份情，我不能在乎，我也不在乎，可我不能傷了他的心，畢竟他是無辜的。蕭明明沒有錯，每個人都有在心裏愛的權力，就像韓香對他的癡心一樣。

春游回來，林月的腳仍然沒好，上下樓梯都是一拐一拐的，左腳不能下地。第二天，沈英家扶著林月走到101寢室門口，剛好被寢室裏的李華看見。“你的腳怎麽啦？”李華快步走了出來，關切地問林月。“沒什麽，有點崴了。”林月扶著沈英家的手臂，淡淡地說。“我背你。”李華二話不說，走到林月前面半蹲下身來。“不用，我自己能走。”林月急了。沒等她說完，李華兩手向後一個大反轉，硬是背起了林月，向高二（1）班疾步走去。一旁的沈英家瞪大了雙眼，一下子反應不過來，目送著他倆重疊的背影，呆呆地站在原地發楞。

“放我下來，放我下來。”林月不敢大聲喊，只好小聲嚷著，雙手不斷拍打著李華的肩。“別打了，我是不怕痛的，但你要累的。”李華緊緊地背著林月，笑著說。“你，你臉皮真厚。”林月又羞又氣，有點口不擇言了。“我臉皮厚才經得起你的打啊。”李華笑得更歡了。“你不要背我到教室門口。”林月不打了，開始和他商量，她知道打也沒用。“為什麽？”李華故意問。“不為什麽。”林月冷冷地說。“你怕你同學撞見，以為我是你男朋友，我倒很想成為你男朋友。”李華轉過頭來朝上看了林月一眼。“你少臭美，我心裏已經有人了。”林月揚起頭，潑了李華一臉冷水。

李華突然停住了腳步，拽緊了背著林月的雙手。“你弄疼我了。”林月趴在他肩上說。“哦，哪裏疼了？”李華放松了手。“大腿上。”林月氣呼呼地說道，臉紅了，順勢從李華身上滑了下來。李華忙轉過身一把拽住了她，林月這才沒有摔倒在地。李華雙手扶著林月，俯下頭來盯著她，低低地問道：“你心裏那個人是誰？”林月開始害怕了，驚悚地擡頭望了他一眼，她後悔說錯了話。“我，我心裏沒人，我是氣你的。”林月不敢看他的眼。“向陽，是不是？你心裏只有他是不是？他都走了，你還惦記著他是不是？因為他，你就不願多看我幾眼是不是？”李華一連幾個“是不是”，把林月說得頭都暈了，仿佛天旋地轉，氣也透不過來。“我頭暈。”林月說著身子軟了下去。李華忙把她抱住，這時，沈英家也趕來了，兩人一起把林月送回了寢室。

這後來幾天，李華一直在女生寢室樓梯口等林月，然後堅決又強硬地背著林月去教室，容不得半點商量，林月的腳倒是慢慢好了起來。林月縱有一萬個不願意，在他面前也無可奈何。他的死纏爛打，他的軟磨硬泡，他的主動請纓，他鋼鐵般的意志，林月都無從對付，她不能吵，她更不能罵，她都懶得打了。同學們先是帶著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，後來有同學竟然開起玩笑來，說李華和林月看起來真像小夫妻，挺般配的。蕭明明聽了馬上拉下臉來，嚴肅地說：“女孩子怎麽背的動？總是男孩子有力氣嘛。你們在街上碰到有人摔倒了，起不來了，難道你還要分一分男女才肯幫忙啊？”蕭明明的話一針見血，頓時讓對方啞口無言。是啊，做好事難道還要瞻前顧後嗎？大家都沈默了。可是，蕭明明自己心裏卻是酸氣沖鼻，醋缸打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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